第(3/3)页 他这六个字还只说出五个,站在一旁出神倾听的沈轻虹神色大变,身子也已颤抖,大声道:“燕大侠,你……你去不得!” 燕南天须发皆张,目光逼视金猿星,厉声道:“你说的可是真话?” “我话已说出,信不信都由得你了。” 沈轻虹颤声道:“那恶人谷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,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十恶不赦,满手血腥,没有一个不是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,但那许多恶人聚在一起,别人纵然恨不得吃他们的肉,也没有人敢走近恶人谷一步,就连昆仑七剑、少林四神僧、江南剑客,都也……也不敢……” 燕南天沉声道:“燕南天既非少林神僧,也非江南剑客!” 沈轻虹道:“我知道燕大侠你剑术当代无双,但那恶人谷……那谷中成千成百,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的恶人……” 燕南天大喝道:“义之所在,燕某何惧赴汤蹈火!” 沈轻虹大声道:“但说不定这根本是金猿星故意骗你的,他已对你恨之入骨,所以要你到那恶人谷去送……送……” 他虽未将“死”字说出口来,其实也等于说出了一样。 燕南天仰天笑道:“恶人谷纵是刀山火海,也未必能要了燕南天的命!” 沈轻虹怔了一怔,苦叹一声,黯然无语。 金猿星亦自叹道:“好!燕南天果然是英雄!竟连恶人谷也敢闯上一闯,你此去纵然有去无还,也必将博得天下武林佩服!” 燕南天道:“你还有何话呢?” 金猿星道:“没有了,拿我的眼珠去吧!” 一声惨呼,金猿星一双精光四射的火眼,已变成两个血窟窿,燕南天随手将他抛在沈轻虹面前,道:“此人交给你了!”话声未了,人已去远。 那雷啸虎横卧在血泊中,身子下压着那条巨犬,一人一犬,都已奄奄一息,连指头都不会动了。 沈轻虹瞧了瞧他,目光移向金猿星,恨声道:“你金猿星纵然一世聪明,今日却做了件笨事。” 金猿星方才虽已疼得昏过去,此刻却已醒来,就像是有鬼在后面推着他似的,他竟能忍住疼,自怀中摸出一包药,塞在眼眶中,口中竟也还能说话,颤声道:“我笨?” “燕南天虽未取你性命,但将你送到我手中,我还会饶你?……你此刻纵有灵药治伤,又有何用!” “自然有用,我死不了的!” “还有谁能救你?” “我自己。” “沈某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救你自己……”喝声中,手掌直拍金猿星天灵。 金猿星大声道:“那镖银你不想要了么?” 沈轻虹手掌立刻在空中顿住。 金猿星咬紧牙关,哈哈大笑道:“我早就算准你不敢动手杀我的,你若想要镖银,只有我能给你,除非你有这胆子不要镖银。” 沈轻虹手掌不停颤动,几次想要击下,几次都顿住,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,收回手掌,道:“算你赢了。” 这一批镖银委实关系整个“三远镖局”的命运,沈轻虹一生从不负人,又怎能辜负对他义重如山的三远镖主? 金猿星疯狂般笑道:“沈轻虹,如今你可知道了吧!无论谁想杀我,都没有那么容易!” 夜色已深,小镇上灯火阑珊。就连那太白居中的酒鬼,都已踉跄着脚步,互相携扶着散步去了,那酒保揉着发红的眼睛,正待上起店门。突然间,只见一辆马车自街头走过来,拉车的却不是马,而是个人——正是那骗了人家一千两银子的大汉。 自门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中望去,只见这大汉满身鲜血,满面杀气,看来有几分似恶鬼,又有几分似天神。 这酒保骇得脸都白了,方自躲回去,这大汉已拉着车到了门口,要两匹马才拖得动的大车,在他手里,竟似轻若无物。 燕南天将大车靠在墙上,怀抱熟睡的婴儿,大步走进店里,那店伙壮起胆子,赔笑道:“大……大爷要……要什么酒?” 燕南天眼睛一瞪,喝道:“谁说我要酒?” 酒保怔了怔,道:“大爷不……不要酒,要什么?” 燕南天道:“米汤!” 酒保更怔住了,苦着脸道:“小店不……不卖……” 燕南天“啪”地一拍桌子,大声道:“先去煮几碗浓浓的米汤,再拿酒来。” 这酒保骇得胆子都快破了,哪里还敢说“不”字。 婴儿喝了米汤,睡得更沉了,燕南天喝着酒,目中神光却更惊人,那酒保连瞧也不敢瞧他一眼。 虽然不敢瞧,却偷偷数着——不到一盏茶时间,燕南天已用海碗喝下了十七碗烈酒。 那酒保骇得吐出了舌头,几乎缩不回去。 忽见燕南天摸出两锭银子,抛在桌上,大声道:“去替我买些东西来。” “大……大爷要买什么?” “棺材!两口上好的棺材!” 那酒保骇得几乎一个筋斗跌了下去,虽张开了嘴,却过了半晌还说不出话,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燕南天又一拍桌子,两锭银子突然跳了起来,竟不偏不倚,跳进酒保怀里,燕南天喝道:“棺材,两口上好的棺材,听到了么?” “听……听……听……” “听到了还不快去!” 那酒保见了鬼似的,转身就跑,燕南天喝下第二十八碗酒时,他已乖乖地将棺材运了回来。 燕南天红着眼睛,自车厢中将江枫和花月奴尸身捧出来,捧入棺材里,每件事他都是亲手做的。他不许别人再碰他二弟一根手指。 然后,以赤手钉起了棺盖。他将一枚枚铁钉钉入木头里,就像是钉入豆腐里似的。 那酒保眼睛更发直了,也不知今天撞见的是神是鬼。 面对棺木,燕南天又连尽七碗。他没有流泪,但那神情,却比流泪还要悲哀。手里端着最后一碗酒,他呆呆地站着,直过了几乎有半个时辰,然后,燕南天终于缓缓道:“二弟,我要你陪着我,我要你亲眼瞧着我将你的仇人一个个杀死!” 夕阳满天,照着太原大街上最大的一面招牌,招牌上三个大金字,闪闪发着光,这三个字是:千里香。 千里香可真是金字招牌,山西人个个都知道。千里香卖出来的香料,那是绝不会有半分掺假的。 黄昏后,千里香铺子里十来个伙计,正吃着饭,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,正是最热闹的时候。突然一辆大车直驰而来,驶过长街,赶车的一声吆喝,宛如霹雳,这大车已笔直闯入千里香店铺里。伙计们惊怒之下,纷纷扑了过来,只见那赶车的大汉一跃而来,也不知怎地,十来个伙计但觉身子一麻,全都不能动了,眼睁睁瞧着他将一坛上好的香料,全都塞到两口棺材里去。 片刻后那大汉便又赶车子疾驶而出,口中喝道:“半个时辰后你等便可无碍,香料银价,来日加倍奉还!” 大街上的人,竟都被这大汉的神气所慑。满街人竟没有一个敢拦住这辆车马。 下午,瓜田里散发出象征着丰收的清香。一个农家少妇,懒洋洋地坐在瓜田旁,树荫下。 她半敞着衣襟,露出了那比瓜田里的瓜还要成熟的胸膛,正以比瓜汁还甜的乳汁,喂着怀抱中的婴儿。凉风入怀,她似乎已要睡着了。 迷迷糊糊中,她似乎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胸膛。农村中本也有不少轻薄的小伙子,她平日也被人瞧得不少,儿子都有了的人,哪里还会在乎这些,但此刻,她却觉得这双眼睛似是分外不同。她不由自主张开了眼,只见旁边一株树下,果然有个陌生的大汉,这大汉身躯并不甚雄壮,衣衫也不甚堂皇,面目间更带着几分憔悴之色,但不知怎地,看来却威风得很。奇怪的是这条大汉,怀里却抱着个婴儿。 这少妇虽觉得有些奇怪,也不理会,又自垂下了头,只听那大汉怀抱中的婴儿,突然啼哭起来,哭声倒也洪亮。她才做妈妈没多久,心中正充满了母性的温柔,听得这哭声,忍不住又抬起头,这一次她便发觉那大汉盯着她胸膛的那双眼睛里,并没有什么色眯眯的神情,却充满恳求之意,不禁一笑,道:“这孩子的娘不在么?” 那大汉摇头道:“不在。” 少妇沉吟半晌,道:“看来他是饿了。” 那大汉点头道:“是饿了。” 少妇瞧了瞧自己怀中的婴儿,突然笑道:“把你的孩子抱过来吧,我来喂他,反正这几天我吃了两只鸡,奶水正足,咱们小妞儿也吃不了。” 那大汉威武的面上,立刻露出喜色,赶紧道:“多谢。”将孩子抱了过去。 只见这孩子胎毛未落,出生最多也不过几天,那细皮嫩肉的小脸上,却已有了条刀痕。 那少妇不禁皱眉道:“你们带孩子真该小心些,这孩子的娘也真是,竟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你一个大男人。” 那大汉惨然道:“这孩子的娘已死了。” 少妇愣了一愣,伸手抚摸着这孩子的小脸,黯然叹道:“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,真是可怜。” 那大汉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,垂目望向孩子,心里也正有说不出的悲哀,说不出的怜惜。这孩子生来似乎就带有厄运,初生的第一天,就遇着那么多凶杀、死亡,他这一生的命运,似乎也注定要充满灾难,可怜他什么也不知道。此刻,他那张小脸上,反似充满了幸福的微笑。 第(3/3)页